《昆虫学报》
2018年9月,我到一所山区学校支教。
一节英语课上,当教到“insect”(昆虫)的时候,忽然,一位脸庞有些黝黑、脚穿棕色大拖鞋、头发略微凌乱的撒尼族男孩高高举起了手。见状,初来乍到的我一头雾水,既不懂他是不是故意扰乱,也不知他意欲何为。
示意后,他站了起来,把板凳往旁一移,侧身面向我,一边若有所思地挠着头发,一边怯生生地问道:“老师,昆虫是什么?”
一听,冷不丁,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了一下,即刻,涌出些许冰凉。是啊,早就听说,应试教育的背景下,许多偏远山村的孩子,终日被逼着“嚼”一些理性、抽象和生硬的概念,仿佛空中楼阁的事,不知其然地抄记,云里雾里地背诵,久而久之,视野萎缩,书本与生活隔绝了,形象思维遭到禁锢,活学活用成了空话。渐行渐远的情势中,分数至上,囫囵吞枣,似乎一切只要死记硬背,能应付考试就行了,其他的,无须再探究、剖析或追溯。这不,世界那么大,但白云缭绕、群峰重围的深山学校,竟然有孩子孤陋寡闻,知识面狭窄,以致连昆虫都不曾知晓!
看到同学们呆滞、茫然的眼神,瞅见这位男孩依旧蹙眉、抓耳挠腮的状貌,蓦地,我心里暗自琢磨:在日益沉闷、愈发静默的乡村课堂,尚存有这么一丝探疑的“火苗”,可谓珍宝,值得点赞,应该得到呵护,必须予以珍视。为此,我停住课,把教本徐徐放下,打开教室门,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。
接下来,在校园东面的草坪上,像个孩子一样,我双膝落地,屏息凝神,扒着草丛仔细找寻起来,颈部扭得酸胀的时候,好不容易找到一只深黑色的甲虫,一只正躲在深草背后休憩打盹的小甲虫。
“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”,当我小心翼翼捧着这一动不动的甲虫赶回教室的那一刻,同学们仿佛换了一拨人,他们惊奇得踮起脚尖,一一伸长了脖子。尤其那男生,盯着我手里的虫子,整个儿呆住了,睁得大大的眼睛,晶莹、澄澈,宛若夜晚的星辰,眨呀眨。
人虫齐聚天地宽。就这样,在这只虫子的帮助下,同学们内心求知的“火”燃了起来,变幻着课堂的旋律,课被上“活”了。转瞬之间,曾经死气沉沉的课堂充盈了生机,洋溢了欢声笑语,荡漾着怦然心动的情怀。包括那男孩,所有的学生,心花怒放之时,恍然大悟之际,明白了什么是昆虫,什么是insect。更为重要的是,不经意间开启了一扇“窗”,一扇通达知识之源的“窗”,他们在惊愕之余,透过这扇“窗”去发现藏在教室外那些原初的秘密、真相与“答案”,进而不知不觉中受到启迪,依凭那求知的“火炬”,把自然重新对接至书本,把世界有机融入自己心中。
只是,始料未及,快下课的时候,教室后方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,一个声音随之传了过来:“老师,这只昆虫给我了,放学后,我用线拴着玩,好不好?”忽然,忍俊不禁,全班哄堂大笑。
猛地,我回过神来:糟了,刚才只顾着手舞足蹈地讲授“昆虫”,讲授“insect”,殊不知,我手中所捏着的甲虫不知几时被捣弄醒了,现在呢,正在我手指间心不甘、情不愿地一阵乱蹬。它在惶恐,抑或在抗议,甚或想逃跑。
继而,我赶紧把这身躯倒翻的甲虫重新平放于手心,缓缓地摩挲甲壳,给它压惊,惴惴然地环视一番。很庆幸,它毫发未伤。接着,轻轻地把它放入一只空粉笔盒内,关上盒盖,再压几张纸在上面,我这才释然地转身。后来,我微笑着对那伸手的学生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不行,这只昆虫不是我的,是我借来的,向大自然借来的,临时借来,怎么能随随便便送人呢?等一会儿,我还要把它还回去的,从哪儿借,去哪儿还。”
听完我的回答,那只手迅疾缩了回去,同学们也都笑开了。他们的笑容清清纯纯,山茶花似的。
随即,教室里不约而同响起了琅琅的读书声——
“insect昆虫i-n-s-e-c-t insect昆虫……”
阳光照在脸上,温暖流向心间,课堂上激情燃烧。课,上成了一首诗。
煞是蹊跷,平时口干舌燥地教半天,可学生心不在焉,有气无力一般,依然读不会,写不对。然而,今天这一节课,只教了两三遍,学生们却早已读得悦耳,写得熟络。更使人感慨的是,犹如冲天火光,学生们仍旧热情高涨,仍然意犹未尽。教育,归属于“点燃”的事业,其实,最需要光芒照耀的,是课堂,是学生的心灵。看来,这昆虫没白借。
下课铃响后,我用双手捧起那装有甲虫的粉笔盒,慢慢地踱出教室,沿着青砖小路,径直地走向校园草坪。同学们一字排开,依次尾随我,大家心里格外敞亮,没人言语,静谧无声。分别的时候到了,就在打开盒盖,就在小甲虫回到先前草丛的那一刻,我闭上眼睛,不敢回头,我一脸的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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